一曲江湖—另一个结局

子儒

真气温养，药力散发，寒意逐次退去，只是周身无力，眼睁睁看着表哥跪在自己身前，脸色不由又苍白了几分。
“薛医师啊……他医术登峰造极，但凡见过的能医好的病，都算不上什么大碍。”至于之后，要怎么解释？自己那几夜七情攻心，儒道不稳，险些食言欺心，靠着重历立命之愿，才堪堪破了心障。这之后才找薛勇用了针，补益损耗，安神助眠。
而食言欺心……我那时亲口答应了不会恨你，所以恨你便是食言。说不恨，是欺心。

好在都是过去了……眼角的冰凉顺着脸颊滑落。嘴上却故作轻松，“傻表哥，我只是……高兴的。高兴之后，有些，累了。你看，这次把寒症引出来，是好事，至少三个月都不会发作，不会像学宫那次误事……”
伸手去拦他掴自己的手掌。
“……可你这样，我又要伤心了。”

听到大牢两字，脸色微微变了变，却看他一脸愕然，心中释然，只摇了摇头，“你听错了。”
转向英杰，剜了他一眼，“我没事了，回去赶车吧。”

赵无归

“你又在骗我，你既然病发那定然是我的错，我还给你用了药，早知道还是自己再用……不，也许自己用了更糟……”有些语无伦次，但是事实很明显，是自己引发了他的寒症，罪孽又加了一重，“我明明只会伤害你，你该恨我的，我又怎么配……”
呆在你身边真的对吗？忍不住自我怀疑，学宫？听到这话突然反应过来，“学宫那天你发病了？你为什么不早说……不是，本就是我的问题啊……”看他挡过来的手，连忙转向收力，却躲避不及砸在了车厢上。
“你又伤心了……”手指用力剐蹭着木板，指甲划出一道道痕迹，声音刺耳又戳心，“我总是让你伤心，是不是……”
“怪不得我说怎么看着药不一样了，还怕弄错了不敢直接给你吃，是不是那次加重了后来换了配方？”抬头想看他吃的药丸，才发现他流泪了，心如刀绞，脸上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“高兴？那我现在是高兴么？”

我听错了？总觉得不对劲，猛地转向英杰，“大牢是怎么回事？是不是又被我牵累了？你要是心疼你家军师，还有什么没说的，就最好都说出来……”

子儒

“不要逼英杰了，我和你说。”挥手把左右为难的少年赶了回去。

“你猜得对……”想了想，避重就轻地先把学宫的事情认下，反正之后每日用药他迟早都会知道。“药是重新配过的，你没用错。”
“我当时在古籍里找了好些方子试。这种是舒缓寒症的……还有另一种，有事时预先服下可以预防寒症急发，可惜这次燕南关消耗差不多了。”所以那次反反复复撑得那么久，即使到了最后，症状也不显。

又皱眉，“你刚刚说，你要在自己身上用……什么药？”声音由平缓骤转急厉，“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？！你……你还瞒着我些什么？”

赵无归

“所以说到底都是我害的……”勉强撑起身体，让自己跪得再直一点，身体再痛一点，大概心就不会那么痛了。
听到他说药，终于忍不住捡起一边的空药盒，在掌心捏得粉碎，“没有药了，总共就两颗而已，本来都是我用的……”
听得他声调急转，身体却轻微抖了抖，有些艰难道：“我没事，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会发狂，那次……就是……对不起！”
“……我在北漠的时候养伤了很久，有次突遇夜袭，我正好噩梦惊醒，却以为学宫那晚再现，不知怎么就大开杀戒了……”装作不在意道，“有些敌我不分了……好在死的都是敌人，后来突骨朵给我找来这药，是大巫师给的，说我压抑太久了，释放一下就会好，没有副作用……”
“我当时是没有吃的，一是觉得能控制住自己，二来还不信任他……”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，“但是后来还是用了，就是回来重新得到轮椅的那天……”
我怕自己情绪控制不住会去杀了你，就关了门吃了药，醒来却是躺在轮椅上，湿了一片……有些猜测，但梦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一点儿都记不清，只是情绪好歹克制住了，但我终究还是选择了远离学宫。
“我以为我没事了，结果又暴躁了……”想起密室里做的事情，痛苦地捂住眼睛，“事后才想起剩下那枚药，我以为……”
想着反正已经无可挽回，用了对身体又没坏处，或许能知道你的欲望症结，两全其美，“没想到我之蜜糖，却是你之砒霜……”

“如今，我的隐瞒已经说了，阿儒是不是也该告知我，你之后发生了哪些事情？”

子儒

他那时……是受了什么伤，要养那么久。又压了多少恨，会发那样的狂。
嘴唇翕动，却问不出声，只觉得心头发苦。身下马车一震，是英杰逃似地赶去驾车了。一低头却看见表哥的膝盖贴着车板，车身颠簸，每一下都磕在他的伤口上。他怎么可以……气得伸手去拉，一用力，掌心的纱布透出殷红，艰难地把他拉进轮椅，一点点护着他的腿，拧过身子，和他挤在一起。
“所以我吃了药之后……对你，做了什么？”合上眼，把头靠在他的肩窝，片刻后才抬头，柔声道：“药本身没有问题，只是我正好犯病了而已。以后我陪着你，那药应该也用不上了。”

“你……出城后，我担心城里还有奸细，和穆英设局，假作失和，让她把我投入大牢。我也借此隐匿行踪，赶来镇北关联络守将，布置第二道防线。”
轻轻抱了抱他，“和你没什么关系，也没有吃什么苦头。你不要多想。”

“刚刚……也是。要是没有你陪我，我可能在车里就晕倒了，英杰也不一定来得及关照。”
“只是今天，大概只有鸡汤可以补了。”

赵无归

原不想配合，只是看到他掌心透出来的血，立马慌了神，顺着他挤进了椅子，这么紧紧贴着他，已不是第一次，但此刻却没了绮丽的遐想，只轻托着他的手，避免他再度用力。
“你觉得能对我做什么？”听到他的发问，想起了他的主动热情，但也想起了他的脆弱哭泣，刚聚起的笑意，又转为了苦涩。
“只是恢复了亲密无间罢了……”选了个适当的形容词，只是在他又为自己分辨时，出口否认，“不，就是我的错，若我没有问些让你伤神的问题的话，你也许就不会犯病了……”
下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头顶，“我已经知道了真相，的确是不会再犯病了……若真有意外，我宁可……也不让你……”声音逐渐低沉到听不见了。
“……是这样啊！”算是接受了他的理由，然而心里却难受得紧，“拿自己当诱饵很了不起吗？你身体是怎样的自己不清楚吗？大牢那种环境……”
想责备他，可自己不也做了抓人这种事情，于是又说不下去了，只能自己生闷气！
听他说刚才的事情，手臂紧了紧，深吸一口气才道，“你放心，我知道分寸，还有，你也要补！”

子儒

“亲密无间啊，可惜我不记得了……不过你应该不会忘记吧？那等养好伤，你负责帮我记起来？”

“嗯，好……那下次大牢不去了。”
乖乖点头，又似笑非笑，“不过你得看好我，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事。”

说着安心地在他身上靠了靠，瞄了一眼自己的手，“喝汤可以，不过得麻烦英杰来喂了。”

赵无归

回忆起来？心中一梗，连忙道：“这就不用了吧！这药的特性就是这样，我自己这么久都没想起来，何况你……”
怕他不开心，又补充道，“我们一起创造新的岂不更好？”

转头就被隐隐威胁，又说不得，只好将他抱得更紧一些，闷声点头：“……好！”

谁知就被他一句话气得牙痒痒，青筋直跳，“有我还需要假手外人吗？”
说着转头又朝外面喊：“英杰，怎么还没到地方？你家军师累了，需要早点吃饭休息！”
但尤不解气，扫一圈马车内，不经意掠过掉到一边的那封信，伸手抓过揉成一团。

子儒

“别……英杰不急，把车驾稳一些。”
转回眸子，“也没多少路了，只是山路绕了些。你腿还伤着，就不要逞强了。”

目光落到那团信纸上，“这又是……”又收了声，顿了顿，“若是你和蛮主往来的机密，不便我知道，就罢了。”
“我说过，不让你为难。”

赵无归

知道他的心意，不再催促，转而道：
“……那你跟我说说这些年来的事情，英杰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照顾你的？”

摸着薄薄一片纸，却突然觉得有千金重，握住的手指微微发颤。
他如此认为？我最后来见他，却带着给别人的信？
这仅剩最后的信，明明只要照实告诉他，就可以变成送出去的信了，可是却因他的话再也出不了口。
其实他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，也许以后还会继续发生，可是心却堵得慌，又舍不得毁掉，于是再也握不住似的飘然落地。
别过头去，若无其事地说：“谈不上为难，不是什么重要的信，丢了就是……”

子儒

“英杰陪我也就燕南关这几个月……再之前，你想知道，我慢慢与你说。”

盯着那信纸，忽然明白了什么，转过头，狠狠抓住了他的肩膀，“赵鼎，你原本找我，就……没打算活是不是。你有没有想过，有没有想过……”
你有没有想过，学宫之后……我是为什么，还活着？

把头埋了下去，泪水一滴滴，烫落在他的锁骨与胸膛。又把唇贴上，肆意发泄着自己的后怕心悸……等心绪渐渐平复，才贴着他，“你写了什么……”

赵无归

看他突然明白过来了，五味陈杂。
有没有想过？“想过什么？想过你！写信的时候，吃饭的时候，睡觉的时候，只要停下脚步就会想……”
可知道真相后，无论如何都觉得没法原谅自己，只剩下痛不欲生……
突然触及他的泪，似乎要烫灼了肌肤，又慌了手脚，轻抚他的面颊，不知该如何哄他，“阿儒，对不起，都是我的错，你，你别这样，我，现在不是好好的……”
看他转而覆上自己的唇，火热地似乎要融化自己的心，温言安抚：“我没想到，不，我早该想到你的心思，你做这么多，是不是就想让我早点去找你？我……”
“现在我回来了，我走后学宫发生了什么，一桩桩一件件，你都告诉我好不好？”

一生一世一双人，半梦半醒半浮生！想说的话又岂止一封信能概括的，上一封，上上封，凭着印象随口道。
“或许写的是，想跟你一起去边塞纵马驰骋，去街市看灯猜谜，去江南划船听雨，去你没去过的各种地方……”

子儒

心中激荡，“我……”
不等说完，马车停住，英杰一掀帘子，呆了呆，一脸痛心疾首地把帘子放下，一面嘟嘟囔囔，“我什么都没看到……我先去打扫院子了……”
……你的表情都把你出卖了好么！

手忙脚乱理了衣衫，手又被表哥抓住不许动弹，只能由着他正了自己的衣襟，盘起发髻，拖着伤腿出去解了驾具，牵开了马，扣上马车的木板搭了个斜坡，再绕到马车后侧钻进后门，推了轮椅下车。
自己却趁他忙碌，偷偷捡了那信，也不敢细看，径自藏到袖中。

天光开朗，小院里一角梅花虬着枝干，点了两三朵。
水井上茅草搭的篷有些散了，是被燕子衔了，在屋檐下留下一个窝，也不知开春还会不会回来。
灶房外的柴堆还有多。里面叮叮当当。烟囱开始往外冒烟，先是黑的，再慢慢变白。

轮椅推进不带门槛的屋门，正堂挂着一幅卷轴。
细看去，卷轴上一片空白，不沾点墨，不落一字。那时只要对着坐着，眼底自然就有一颦一笑，栩栩如在前。

目光回转，赶着他坐下，但听院外骚动中杂了呼叱与鸡鸣。一时间心潮涌动，轻声道：
“刚刚我是要说，那些地方，一个不少，我都要去。”
“要和你去一辈子。”

赵无归

“这是？“看着正堂挂着的空白卷轴，一时有些奇怪，低头却看到轮椅上的他，嘴角遮不住的笑意，改口道，“意境不错……”

刚坐了下来，就听到了爆炸性的答案，心潮澎湃，猛地抬头想要确认，原以为可望不可及的一辈子，就这么许给我了？
心湖被惊动似的泛起阵阵涟漪，一圈圈荡漾开去，湖底的微光慢慢透了出来，逐渐充盈整个身心，全身的喜悦因子都被调动了起来，像是许下虔诚的誓言般开口。
“嗯，好！”看着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目，忍不住探过身子轻轻一吻，覆上了他的眼睑。

一个时辰后，英杰端上了鸡汤，却是看到两人氛围后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交谈一时被打断，连忙起身盛了一小碗出来，执了汤勺舀了，放在嘴边吹了吹，又碰了碰汤勺，察觉不烫了，才递了过去。
看他摇了摇头，一脸我先喝的表情，不再反对，先喝了一口品了品，又一勺递了过去，满意地看着他的唇凑近，感觉此生已足……

（终于完结了吧，卡在喝汤了但又意犹未尽，还要番外么呃呃呃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