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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满安详地闭着眼睛,躺在流穗嫂的怀里,模样好像熟睡了。好像很困,很困,但又好像很快就能醒来,醒来叫她一声,娘。醒来说她肚子饿了,好想吃一碗吃娘亲手做的手擀面。
轻轻把小满的几根乱发抚平,得别在她的耳后,不然她的脸痒痒的,睡得不安稳了。流穗嫂的手很轻,所以小满依然在睡着。小满脸沾上一点点灰了,得仔细用帕子抹掉,小满平日里最爱干净,这点随流穗嫂,总是要漂漂亮亮,利利索索的。
“小满,娘不是告诉过你吗,这几天外面乱,不要乱跑……”
“你怎么就,怎么就,不听娘的话了呢?你懂事,平日里最听娘的话呀……”这话堵在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声来了。开始只是小声地呜咽,后来抽泣声音越来越大,直至泪雨滂沱。就如把滚热的炭突然被被丢进一盆冰水,流穗的心,寂如死灰,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知觉,只有心口的疼,疼得厉害,疼压得流穗嫂胸口好闷,几乎要喘不上气来,几次意识恍惚。
“如果可以,娘真希望死的人是自己,只要能换咱小满活着。换小满在这世上健健康康,平平安安,无忧无虑地活下去。”流穗嫂兀自流泪,满心绝望地想。想把小满抱得紧些,试图感受小满尚未消散的一点点体温,却只感觉到冰凉的躯体的寒意,寒,寒至彻骨。泪水一滴滴无声落在小满的红袄上。红袄的颜色开始出现变得深深浅浅的点,点越来越多,原来越密,很快就打湿了一片。
这件小红袄还是新年的时候找裁缝做的,陈鸿信说新年要有新年的样子,何况好几年都没穿过新衣了,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亏欠她的。本来想从衣到裤做一套的,但流穗嫂舍不得。好说歹说也只做了个袄子,让裁缝把省下来的衣料给小满也做了个小袄。母女俩穿着一大一小两件小红袄,就像村里头的风景线,走哪哪儿夸,多么可爱的母女俩呀。
而如今这件红袄上,却多了一个刺眼的弹孔。
就是这个罪恶的弹孔,只在一瞬间,就夺取的小满的纯真的眼光,稚嫩的话语,灿烂的笑脸。就是这个弹孔,只在一瞬间,就夺走了流穗嫂这辈子最大的安慰和依靠,让流穗嫂半辈子的心尖尖上的疼爱,顷刻被碾碎得七零八落化为乌有。
原来此生和小满的母子一场,竟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。偏偏最后的一件事,竟然还是她打了她。她一定很怪娘,怪娘把她打重了,打疼了,会不会生娘的气,头七会不会赌气不来看娘,梦里故意也躲起来让娘梦不见?来世,来世也不愿意再和娘做一对母女了。
流穗嫂后悔,后悔极了,后悔得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肚子里去。她一直觉得自己精明能干,但这件事上,她真的觉得自己办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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