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曲江湖-燕南】-法空-穆英-密谈

法空

"阿弥陀佛，贫僧并无刻意假装。只是出家人虽说六根清净，却并非无情无欲，若无慈悲心，同理心，又何以了悟众生呢。贫僧当时只是不想以自己的私心影响到了将军罢了。”
"毕竟边关遥远，音讯难通，将军一去，贫僧大约就不会有什么机会再和将军产生交集了。”

法空听她谈及写信问起的事，立刻心领神会的知道了她在说什么，事隔多年，依旧不免有些腼腆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。

如同穆英当年信中所言，多年在山中修行的他，确实愈发的淡泊了，直到那次下山前往锻兵山中取回兵器，不但让他与穆英再次相遇，更让的心境重新起了一丝波澜与困惑。而那件让穆英津津乐道至今的事情，也是在这次下山期间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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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将军：


阿弥陀佛，出家人不打诳语，清理山寨的事情，确实是贫僧做的，还请将军替贫僧保密才是。


其实修行之人，总会有所困惑，贫僧的师兄师弟，甚至师父，他们都有自己的困惑。生惑解惑，本就是修行中的一环。


你说贫僧的信愈发淡了，或许是六年山中修行所致吧。春有百花秋有月，夏有凉风冬有雪，这样的日子过久了，许多困惑，心境，也就自然而然的解开了。
在此次下山前，贫僧一度认为，自己已经看破了心头的执念，所以这才应了师父，在突破武道一品后，六年来第一次下山。


但贫僧一路行来，看到的却是佛卷中不曾提及的景象。善人受苦，恶人享福。虽然六道轮回，各有因果循环，但看在眼中，终难释怀。
佛曰，众生皆苦，方须自渡。但看着那饿殍遍地的饥民，贫僧无法以这样的话去漠视众生之苦。不得已，贫僧反复诵佛经，数念珠，方才将那一股怒火压下。但下山之前的豁达与清明却已失了大半。这也是为何锻兵山庄一会时，贫僧会向将军问出那样一个问题。


将军的回答很直白，倒也并不出乎贫僧的意外。


贫僧的门派没有早晚课，也不拜佛像，求佛修行全在个人悟性。佛曰，无有定法，如来可说。师父也曾说，入世出世，皆可成佛。
有心，则衣食住行，无一事不可修行，若无此心，纵然修筑七级浮屠，抄遍世间经文，也只是无用功。


个人的道不同，贫僧也不至于迂腐到劝将军对着自己的敌人讲上天有好生之德。将军只需坚守初心便是。


窗外的小树苗初栽时，方堪堪及腰，如今已郁郁葱葱，与贫僧一般高了。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，定能出落成庇荫遮雨的参天大树。
一切平安。


法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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轻笑一声，却又很快敛了笑意：
“如当年贫僧信中所说，前往锻兵山庄的路途之中，贫僧见到了许多衣不蔽体的灾民。可与之同时的，还有那些在灾区旱区中横行的盗匪，专抢妇孺老弱的口粮。当时的贫僧着实忍无可忍，故而才直上山寨去，将寨中贼人捆了吊起，犹然觉得心头忿怒未息，便将他们衣服扒光，教他们体会一下那些被他们抢过只剩片布遮身的灾民之苦。”

“后来转念一想，贫僧此举岂非犯了嗔戒？便又教他们念了两个时辰的金刚经，说了许多劝他们皈依我佛的话语，这才放过他们。”
“事后打听，那片地区的盗匪销声匿迹了。当时的贫僧只觉得是自己教化得当，心中颇为自喜。如今想来，多半是为了避开贫僧这个丧门星，换一处去劫掠了罢。唉，劝人向善，又岂是一朝一夕可成。便如贫僧此次带来燕南的贼寇，表面上他们是被贫僧感召，实则恐怕多半是畏惧贫僧手中那根禅杖吧。”

沉默片刻，又不免提及往事：
“当年贫僧问将军心头之惑，何以渡魔时，将军那句杀了干净着实吓了贫僧一跳。可如今贫僧站在燕南关上，目睹着这兵燹所致的种种人间惨剧，也就能更能理解将军当年说出那话的原因了。所谓怀菩萨心肠，行霹雳手段，莫过于此也。”

看着穆英，语气中不知何时变得温和关切：
“这些年，阿莺一定受了许多的苦吧。”

穆英

“我也没想到会在锻兵山庄巧遇，这说明我们缘分未尽。”
见他面露腼腆，抿嘴忍了忍收了笑意。

“你到是看的通透，不似寻常和尚那般墨守成规，迂腐不化。以暴制恶虽有失厚道，却最为行之有效，不过怀菩萨心肠可真是抬举我了。”

和尚的一句关切之语，让穆英险些破防。喉咙哽了好一阵，再出声已带了浓浓的鼻音。
“其实真正受苦是在大哥出事以后……在那之前，我不过是个在大哥庇护下的任性冲动的小妹。”

法空

法空没想到一句关心却能引发穆英这般大的反应。
不由得动问：
“你大哥...怎么了？”

穆英

尘封的往事，第一次有了倾诉之人。忍着揭开痂壳的疼痛，露出久未愈合的伤口。

“两年前，北蛮王阿那泥默达干亲率十万大军攻打燕南关。
我与大哥议定，他率领本部与敌军交战，而我则带领一支精兵，击杀北蛮王。计划很成功，那个被誉为北漠天的老人被我一枪取走了性命。
但北蛮军队并未如预料般的溃退……
这是个阴谋。

……我接过了军队的指挥权，而大哥就在我的注视下被生擒活捉。

期间北蛮曾遣使说用我大哥性命换取燕南关开城投降，被我棒打而出，又率领精骑将燕南关外方圆二十里的北蛮探子清理了个干干净净。
不久后，我大哥腌制好的头颅便被装在匣中送还……”

眼泪不知不觉浸湿了衣襟，一如当年捂着被子无声痛哭了一宿。

法空

法空闻言不由奇道：
“那北蛮王竟然以自身为饵以换取胜利吗？”
而及至听到后面时，更是震惊得无以言表，没想到当年那个摇摇晃晃的小女孩变成如今镇守一方的将军，竟然经历了如此苦难。
换作自己，纵然修炼了多年的心性，经历这样的事情，又会如何？

抬头去看穆英时，却已见她满面泪痕，心头不由一疼，将袈裟袖子拍了拍干净，小心的替她擦去面上泪痕。
“抱歉，贫僧本无意提及将军的伤痛之处...”
解释亦是多余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阿莺，手足无处摆放，只得轻声道：
“待此间事了，请让贫僧前去拜祭一下令兄之墓吧。”
推己及人，又不知这多年的征战中，有多少将士与平民经历过这样骨肉分离，乃至于家破人亡的痛苦。
不由轻叹一声
“众生之苦，何由得渡，他日倘若烽烟得平，贫僧定要化缘在此地修一座佛寺，祭奠令兄，以及所有长眠于此地的生灵，终贫僧一世守在佛寺之中，日夜为他们祈福。”

穆英

法空不说还好，一说倒惹得穆英从默默饮泣转为失声痛哭。
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人前哭泣是什么时候了，在同袍眼里她一直是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巾帼将领。
可是哪个女子没有脆弱的时候呢，她只是藏的很深而已，深的让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。
伸手摁住法空不知所措的双手，抽泣道：“你别紧张…我就是…想哭…一会儿…”
索性把他胳膊当作枕头，埋首其中呜呜咽咽了好一阵。渐渐地，哭声越来越小，最终变成了均匀舒缓的呼吸声。
压抑过久的情感终得解脱，一时说不清是释放后的轻松，还是宣泄后的疲惫，竟半挂在法空的胳膊上沉沉睡去。

法空

法空明白，这是阿莺多年积压情绪的释放。便顺从的点了点头。
原本无处摆放的双手垂放在盘坐的双腿上，任由她依着自己的肩膀哭泣，直到将一侧肩膀的衣服彻底打湿。
听着那哭声由大变小，渐渐的变成了舒缓的呼吸声。
唯有此时，他才侧过头来，打量一眼枕在臂膀入睡了的穆英，看着她沉静的面容，目光中透出一份再未被隐藏的怜惜。这些年来，她究竟经历了多少？想来身为边关守将，连人之常情的哭泣也是不被允许的吧。
人各有道，阿莺选择的这条道，却不知比自己坎坷峥嵘百倍。
法空悄然伸手,温柔的替她将有些凌乱的青丝捋顺，又将一旁的兽皮披在了她的身上。
双手合十，再度沉眉敛目，默诵经文直至天明。

穆英

一觉睡的分外安宁，没有噩梦没有惊悸，甚至好像还做了什么美梦，只是模糊的连影子都抓不住。
坐起身子半眯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，却险些被惊得闪了腰。
刚刚抱着的是……
不会吧！
可是灰白袍袖上那一块可疑的濡湿，提醒她不要妄图掩盖真相。
红着脸迅速瞟了瞟左右，略略放下了心。双手撑地悄咪咪地让自己坐远了些，然后小声的唤道：“法空？你醒了没？”

法空

穆英话音刚落，一动不动，宛如一尊佛像的法空缓缓开口，云淡风轻的重复了一句昨夜便曾说过的话：
“阿弥陀佛，贫僧为将军守夜，怎能私自睡觉。”

她的小动作自然没逃开法空的感知，却也并未多说什么，只是轻轻问道：
“将军昨夜休息得如何，伤势可有好转？”

穆英

“你没…没睡?！”
脸更红了，自己居然非礼了一个醒着的大和尚！
可他为何如此的云淡风轻，似乎对男女之防毫不在意。
“我…应该好转了……”
是把自己当成了受伤的…小动物了吗?
还给盖了兽皮……
狐疑地歪头探究他的表情，想看出什么端倪。
却失望的撇撇嘴，自我审视道：
难道是我过于不像女子?还是说，在和尚眼里众生平等?
明明一直戴着我送的佛珠，还特意为我种了一棵小树苗，这说明我应该是特别的人才对啊……

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和尚往回走，一个不察竟在崎岖的山路上崴了一脚。正欲稳住身形，忽地灵光一现，顺势跌坐在地，口中轻呼：“哎哟，好痛……”

法空

法空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，突闻身后碎石滚动，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，听到了穆英的呼声。
转头去看时，她已坐在地上不起，扶着自己的脚。连忙赶去俯下身来，关心道：
“阿英，你可是崴脚了？让我帮你看看。”

少时师门中挑水走山路，也有崴脚的时候，师父便会替自己揉崴了的脚。待长大些后，自己也帮着师父同样照料过同门师弟。
法空一时没多想，伸手便除下了穆英的靴子。
而看到露出的白皙玉足时，法空这才反应过来，脸一下子便红了。男女之防，他自然是晓得的，何况还是...
只因一时心切，竟然做了如此冒失之举。

有些近乎慌乱的将靴子原封不动的套了回去，立起单掌，低低呼一声佛号：
“阿弥陀佛，贫僧并非有意冒犯...让贫僧背将军回去让军医瞧瞧吧。”

连忙转过身去，示意穆英上肩，顺便不让她瞧见自己有些窘迫的神情。

穆英

穆英打小就不似寻常女孩家谨慎羞怯，不过被个大男人脱了靴子还是让她怔住了。
毫无反抗的任他脱掉又原封不动的穿上，心里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快，反而是热乎乎的熨贴。将法空的脸红慌乱都看在眼里，只觉得分外可爱。

本来崴的并不严重，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。可是看着他凑过来的后背，神使鬼差的就爬了上去，乐呵的见牙不见眼。
走了好一阵才收了笑容，暗自奇怪自己的反常。

对于男女之情，她也不是太迟钝。起码军中哪个将士对自己有意，她还是能察觉的。不过她向来觉得谈情说爱远没有习武练兵来的有趣，便只把他们当兄弟处。

可为啥在法空面前就变的不一样了?看到他在意自己就没来由的开心，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，喜欢被他体贴照顾……

越想越汗颜，他可是出家人呢！

阿弥陀佛……
赶紧松开环在他脖颈上的双手，学他般立起单掌默念了声佛号。
罪过罪过，悬崖勒马呀穆施主。

为了摆脱自己的胡思乱想，开始没话找话：“法空，是挑水重还是背我重?”

法空

法空并没察觉穆英的反应，待她上了背后，伸手一托，便将她轻轻松松的背了起来，沿着蜿蜒的小径往山脚走去。
看着穆英身着一身沉重的铠甲，背起来后，却也并不觉得重，见她发问，只老老实实的答道：
“将军怎能和贫僧平日里挑的大铁桶比，自然是轻的。”


说来奇怪，法空往日在师门里，也没少背过同门，可今日背着穆英的感觉却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。
环在自己脖子的双手突然松开了一只，似要撤去，又随即勾了回来，两只手都不自主的握着拳头，很是拘谨紧张的样子。
将军是在紧张这山路崎岖，自己一不小心把她给摔了吗？
法空这样想着，便开口解释道：
“将军不必担心，平日里贫僧挑水时，这样的山路上下走过何止百千回，从未闪失。”

不知是有意无意，有心无心，每次穆英在自己背后说话时，伴随着较之平日轻柔许多的声音音外，还有总伴随一股微弱暖暖的气息，打在自己的后颈上，每一次，都让心中生起一丝波澜，脸上不免又有些泛红。
法空暗自责备着自己心境如此不宁，却又想到随着年龄增长，愈发有些为老不尊的师父与自己戏言之语：法空，你未来可会破色戒？
观自在菩萨，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，照见五蕴皆空....
法空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，一面注意着脚下，一面默念着心经，只欲将自己的各种杂念除去，赶紧到山脚找到马匹。

穆英

听到他的解释，不禁啼笑皆非，暗嗔一句‘笨和尚’。
无意间发现他耳根似乎有些泛红，凑近了细瞧，原来半边脸都晕着异色。

于是顽心又起，歪着脑袋搭在他肩膀上，看着他的侧脸说道：“我才不是怕你摔跤。如果我比水桶轻的话，那你怎么累的脸都红了，连气息也有些不稳呢。出家人不打诳语，你要是背不动了，可以放我下来自己走的。”

法空

法空亦察觉到自己略有些紊乱的气息，又听她说自己脸都红了，更是觉得难堪。所幸她只认为是疲劳所致，便信口答道：
“将军既然崴了脚，便不可硬撑着走路，加重伤势。还是让贫僧来背吧。”
又道：
“贫僧不累，平日里背同门上下山，挑水都时常做得，却从未如此气息沉重。”
本想找个连日奔波因而疲惫的理由搪塞过去，又着实不习惯撒谎，便支吾道：
“贫僧...贫僧也不知为何。阿弥陀佛。”
法空努力无视着自己肩膀传来的那一阵温热，边说着话，便将脚步加快了，不多时便赶到了山脚系马的地方，看见系在山脚的战马时，一阵轻松，却又莫名的有一种失落感。

唯恐再伤到穆英崴了的脚，法空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上了她的战马后，也跳上了自己的马。
“将军，我们这便回城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