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曲江湖-燕南】-法空-穆英-密谈

穆英

心急如焚之下，顾不得伤势，爬起来就往外冲，堪堪到达洞口便跌倒在地。恨的一拳捶在地上，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。”

法空

见穆英看完信后吐血，连忙伸手搀住，将她抱到洞壁边靠着坐下，拿着袈裟的袖子为她擦去嘴上血污。“将军有伤在身，不可动气。”

一手持续为她输送真气，一手拿起那封信看了，亦不由蹙眉。
“城中的内应居然如此恣意妄为了吗。”

寻思了片刻，却又对穆英道：
“将军亦不必过多心急，对方欲加害军师，倒也不用掠走，至于透露军中机密...想来将军应能信得过军师。”

“若将军以此伤体连夜强撑回去，必然瞒不过他人，加之军师被擒，且不说敌军是否会趁将军伤重暗算，哪怕消息传开，也对军心人心不利。倒不如请将军立刻回信一封，将如何处理当前局面的方法告知，让军中主持大计的叶小施主先行处置，自己则安心养伤，休息一晚上，天明再归也不迟。将军觉得可好？”

穆英

明白法空说的在理，于是拿了点炭灰，在纸笺背后写下回信，绑在信鸽腿上放了出去。

叶小侠：立刻封锁城门，全城戒严，全力搜查军师下落。找到后见机行事，若无法定夺，先稳住事态，待本将明早回去。

法空

趁着穆英写信的时间，法空在洞中转了转，找到几张干了的兽皮，当做被褥披在穆英的身上。

眼看着信鸽飞出，对穆英轻声说道：
“将军有伤在身，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城中，请尽快歇息修养，莫要过于担心。贫僧就在这里为将军守夜。”

背过身去，盘腿坐下。双掌合十，望着洞外沉睡在夜幕中的山峦荒漠，默默念诵起经文来。

穆英

瞧着他的背影失神了片刻，敲了敲头轻轻阖上了眼帘……
可思绪烦乱又如何能睡得着，翻覆了一阵索性放弃。
看到和尚还端坐如初，忍不住问道：“你睡觉也是这个姿势吗？”

法空

“阿弥陀佛。”
法空又保持着入定的状态片刻，方才低低的念了一句佛号。
“贫僧为将军守夜，怎能私自睡觉。”

“贫僧只是在想白日阅兵时军需官提及的数字，在这么一片荒原大漠里，战死了十多万将士平民，若是算上蛮人战死的子民，总数只会更多。”

“加上村中被屠戮的村民，济生堂被杀死的医者...贫僧在为所有耳闻目睹的亡者念诵祈福经文。愿他们早日解脱，再入轮回，不受这凡尘众生之苦。”

穆英

“如果我死了，也会解脱入轮回吗？我曾听说，佛堂清静之地，不渡心染血腥之人。我这满手杀戮不比任何一个魔头来的少……”
悄悄往洞口挪了挪，举目望去，一轮弯月静静的悬在夜幕中。月光撒在林间，视野所见均笼上了一层银白，仿佛连凄清也照亮了几分。
“你今天也看到了，我答应了大娘要为村民报仇，但我食言了。我不但没有惩治凶手，还将他邀入军中，为他提供人心…只因他对我有用。有的时候我也会反思自己的不择手段，但思来想去我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。
我自己选了这样一条路，便是再苦再难，也不会去抱怨，但我却会害怕，害怕别人会讨厌我，畏惧我…
法空，你觉得我可怕吗？”

法空

“将军乃是尘寰中人，并不受佛堂之理约束，莫非将军动了皈依佛法僧三宝之心？”

一句玩笑后，轻轻摇首，肃然道：
“佛陀有言，若为护国活民，兴兵斗战。虽复杀害众生，得轻微少罪，忏悔能灭。将军在燕南关所做所为，一切是为保边安民，其中功德远大于业障矣。”
“婆娑众生，皆本是佛，一禅提人，皆得成佛。即便那不信报应，无法无天之人，只要心见佛性，亦能成佛，何况于将军呢？将军能有此惭思，便足见将军之佛心。请将军镇压嗔忿之念，而坚持卫国安民之初心，便无须多虑。”
顿了顿：
“不过，有贫僧在，将军还不到考虑生死轮回的时候。今夜将军之伤，原该让贫僧承受...这是贫僧该受之劫。”

沉默了片刻：
“贫僧来燕南关时间不长，却也能感觉得到众人对于将军的态度。部众敬重将军，边民感念将军，更不用说将军一令，武林众人响应，自愿前来相助，这足见天下人对于将军，对将军所为之事的支持。”

声音莫名的放轻了些：
“至于对于贫僧，将军仍旧是那个摇摇晃晃便要与狼群角逐的小姑娘，又何来的可怕一说呢。”
察觉自己有所失言，原本波澜不惊的语气，顿时有些局促结巴：
“阿弥陀佛，贫僧并非看轻将军，贫僧只是...罪过...罪过...”
有些惭愧的低了头。

穆英

见他以皈依三宝打趣自己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，轻哼道：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信那些。”
话虽如此，却对他接下来的话听的格外认真，仿佛迷途的孩子看见了一盏明灯。潜意识里期待能从他的口中得到解除心魔之法。
这些道理其实自己心里也都明白，也会在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候自我慰籍。但亲耳听到从他口里说出，便觉得那些道理的份量又重了许多。

心中的烦躁渐渐平息，飞扬的个性便开始蠢蠢欲动。
在听他提到小时候的事情时，却又再次偃旗息鼓，笑颜中带了几分羞赧：“我似乎总在你面前出丑，第一次见面就一跤摔晕，今天又这样……”

察觉到他语气有异，毫不避讳地就着月光凑近了几分，那低头局促的模样，让穆英仿佛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呆呆的小和尚。
捉弄之心顿起，嘻嘻笑道：“法空你是不是害羞啦？刚才还叫我阿莺呢，那会儿倒没见你这样……”
一脸促狭地看着他的反应。

法空

法空竖着单掌，另一手不知何时已开始盘起了佛珠。
“当时情况紧急，贫僧只是随口而出...”
出家人不打诳语，犹豫了一下，仍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：
“是贫僧修行不够，依旧难忘故人过往。明明如今将军已是将军，贫僧却仍旧留存着多年前的印象。”
低低的呼了一声佛号：
“阿弥陀佛，当年的小阿莺也不是摔晕的，是贫僧见着小阿莺晃晃悠悠想要来帮忙，怕她被狼爪伤着，一脚踹晕的。”

“当时贫僧力气尚小，打不过那野狼，最后只记得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...后来，师父为了救下年幼的贫僧，击杀了群狼，破了他的誓戒，也因此此生破境无望。”

悠悠续道：
“今日贫僧为救孩童食下狼肉破戒，也算是因果循环之道。”

穆英

“我也记着许多过往呢，人这点奇怪得很，有的事情转眼即忘，有的事情又历久弥新。”
托腮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，一颗颗拨过浑圆的佛珠，思绪渐渐的飘远。

历来行事雷厉风行的穆英，此刻却莫名的有些儿女情长。
“我还记得是四岁那年，母亲带我前往唯识宗祈福，因故与家人走散，途中遇到狼群袭 击。当时有个担水的小和尚勇猛地冲了上去，我挥着拳头想帮忙，却一跌摔晕了过去。”
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忿忿然，“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打不过啊，笨和尚，那还把我踹晕。”

不过想到他两次被迫撕咬狼肉，心里热热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，续道：“后来我特意央求母亲遣人前去唯识宗携礼拜访……那也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。”

回想起当初写信的经过，不禁莞尔。彼时的穆莺虽已读书习文，但却写不出几个像样的字来。一封信涂涂改改，写的颇为艰难。因为写坏了无数张，以致于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信件内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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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师父：

救命之恩无以为报，奉上薄礼请笑纳。

其实礼物都是我娘准备的，只有那个手串是我从奶奶那里要的。我看奶奶经常念阿弥陀佛 ，和尚们也念，想来这个送你正合适。


穆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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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声的一笑，抬眼问道：“法空，你还记得你回了什么不？“

又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佛珠，”这是我送的那串吗？”

法空

法空低头看着手中的佛珠，那是一串被摩挲得包了浆的佛珠。
良久方才答道：
“是。”

也许受到穆英的影响，聊起了往事的法空，脸上庄严的宝相，也逐渐被一份追思的悠远替代。他望着远方的月亮，点头道：
“自然记得。”

第一次收到了山外人的礼物，第一次有了要好的玩伴，这对一个七岁的孩童而言，本就是双倍的快乐。
那样情况下的一封回信，记性很好的法空当然不可能忘记。

“贫僧记得，当时本想在信里向小阿莺道歉，是自己踢晕了她，又怕她若真知道了，就生气不会再来玩了。所以几番涂改，最终还是没写进信中。最后，回信就变成了一封中规中矩的道谢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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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小施主：


师父曾告诉小僧，佛曰作百佛寺，不如活一人。此乃小僧理应之事，不必道谢。


佛珠小僧已收到，比小僧伙伴们的都好，他们都很羡慕小僧。小僧深感小施主之意，定会时时盘珠，早日悟出佛之至理。


法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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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一次的看向手中的佛珠。当年的师兄弟手中还拿着木质佛珠时，自己就有了一串檀木佛珠，自然引来师兄弟们羡慕的目光。
后来，随着年岁境界的增长，师父也购置了更为合适的沉香佛珠。相比之下，自己手上檀木佛珠就反而显得失色了，不过他依旧用着，直到现在。

“后来，阿莺便渐渐来的少了。”

那时的法空已经对人情世故有了了解。她终究是山外之人，倘若总与自己一个出家人玩在一起，迟早要招致非议，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。
已初具佛根的他纵然一开始有些失落，但想明白了其中关系，也就很快的释然了。

“再收到阿莺的信时，她说她不但改了名，还已经当了威风凛凛的将军，要上战场了。”

穆英

得知法空如此珍视自己的礼物，穆英的笑容莫名又深了几分。
而他提及的那封信，她自然也记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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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空：

我要去燕南关打仗了。
你也知道我最崇拜的人就是驰骋沙场的英武将军。
虽然家人希望我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郡主，一辈子平安喜乐，但我却不想要那样安逸的生活。
我自幼习武可不是会了防身健体，是为了上阵杀敌！虽然我是女子，但我一样能当个将军！
对了，我改名了。
莺之一字，过于弱气。英姿飒爽英才大略才是我心之所向。


穆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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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了什么，面上的笑容逐渐敛去，坐在法空身边，悠悠说道：
“其实我想当将军还有一个原因。”
“我并不是穆家的亲生女儿，我爹是大周军神郭凤仙，我娘是武林叶家的掌上明珠。当初西域叛乱，我爹娘都战死了。我娘临死前派兵把我送了出去，后来被大周的护国公穆家收养。穆老将军曾告诉我，当年的事情别有隐情，但是需要我自己去查明。”
“所以，我是一定要来军中的。”

说到父母，穆英有些好奇的问向法空：
“法空，你的爹娘呢？难道你从小就是在寺庙里长大的吗？”

法空

法空摇了摇头，面色很是平淡：
“爹娘？...贫僧不记得了。从记事起，便是师父一人当爹又当娘将把贫僧和师兄弟们带大，对贫僧来说，他便是亦师亦父的存在。”
脸色略略一黯：
“师父不曾说起贫僧身世，不过贫僧也能猜得出。师门历来会收养弃婴，听闻山下居民苦的过不了日子的时候，会把出生的孩儿丢在山门前，希望师门能够收养。想必贫僧的父母，也是差不多的情况。”
低低的呼了一句佛号：
“阿弥陀佛，愿天下不再有那样无奈的父母。”

听到穆英说起自己真实的身世，不免关切道：
“那如今，将军可弄清了当年的真相？”

微微一叹：
“当初贫僧得知阿莺改了名，还要去千里之外的燕南关，着实是吃了一惊。那样的年纪，要从衣食无忧的公府，远去塞北苦寒之所征战，贫僧当时既不理解，也颇为担忧。
“本想回信劝解几句，可转念一想，此乃个人之缘分因果，便放弃了在回信中劝诫的想法，将军看过贫僧当时回信，定会觉得贫僧已有了一颗波澜不惊的佛心了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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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小将军：

燕南关乃国之边疆，一去千里，路远地贫。沙场之上刀枪无眼，请小将军千万保重。
小僧已在窗外种下一棵树苗，抬头望去，时时能够瞧见，权为小将军祈福之用。贫僧也会夜夜为小将军祷念经文，让佛祖保佑小将军安然无恙，多立军功。

一切平安。

法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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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及往事，不由感慨道：
“说来惭愧，贫僧那时只以为从军是阿莺的意气之举，没多久受不得边关之苦便会回来。想不到一去多年，待前些年再见到阿莺时，信中戏言的小将军，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将军。”

穆英

见他连自己的身世都不得而知，低声安慰道：”其实我对爹娘也没有任何印象了，虽然我们都是孤儿，但我有穆家对我好，你有师父对你好，说明我们还算有福之人。“

”至于当年的真相，我目前还是一无所获。可能要等打败了北蛮才有机会去考虑了。“

得知他也会担忧不解，奇道：“原来你的淡泊清心都是装的吗？我还以为你真成得道高僧了呢，吓得都没再敢写信打扰你了。要不是三年前在锻兵山庄遇到你，恐怕咱们也没有今日的相聚了。”
想起他干的事情，又一次失笑出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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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空：

我听说不少山寨被清了，按照出事的时间地点，第一时间便想到你。

起先看你书信中的言辞，越来越像个得道高僧。我怕扰了你的清修，便没再给你写信。
锻兵山庄重见，倒也验证了我的猜测，你的样子看起来，似乎已然对诸事通透。

不过没想到，你仍旧会有困顿之处，也不知我那句下意识的回答有没有影响到你。

我向来不懂佛法，更不懂为什么要以德报怨以善报恶。
战场上讲的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，管他是魔是恶，以我长枪渡之。


穆英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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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还记得我写信问你的事不？上次你回信只是一笔带过，能跟我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吗？我每想到这事，便忍不住想笑。”